水滴

作者�爕K

♀：追根究底，女孩子的化妝品都是為男朋友準備的。所以這筆錢應該他們出才對。

♂：一旦開始正式交往，女生就越來越少打扮。她們竟然還反問說「為什麼你對我的態度變了？！」變的到底是誰啊？

住在西街29號半地下室朝北小房間裏的松獅先生，有一個秘密。

他的世界充滿了美人——所有不夠漂亮的女生，在他眼中都是透明的。這個事實，在他還是小學生，發現身邊有大半書桌雖然擺著課本和文具座位卻空著的時候，即被證實了。雖然剛開始有點苦惱，但很多年過去，一直活在充滿美感的世界，也漸漸習慣了。

然而，就在他成年不久後，他發現媽媽失蹤了。雖然還是會準備貼心的早餐，精緻的便當盒，熱騰騰的晚飯，定期收走全家人的髒衣服，並整理房間，但無論他怎麼試，就是看不見媽媽。這當然不是任何人的錯。松獅媽衹是老了。

這令松獅十分懊惱，他於是找了一份不需跟女生打交道的工作，搬出了家裏，就住在西街29號半地下室朝北的小房間裏。他還不知道他平靜的生活將多出一位新房客。

剛搬來西街29號半地下室朝西小房間裏的杏仁小姐，也有一個秘密。她的世界不存在窮人——衹要是身無分文的男人，在她眼中都是空氣。這個事實，在她爸爸的公司破產後，全家人擠在隨時會坍塌的廢棄建築裏擔心明天的生計的時候，被證實了。她對著空氣說：「爸，不要一直哭。錢衹要再賺就有了。我明天就去面試，所以現在讓我安靜的睡覺！」回答她的衹有從虛空中傳來的無限哽咽聲。

之後，杏仁如言振作起來，退了學，找了幾份兼職來做。幾年過去，生活雖然再度穩定下來，但她卻再也看不見口袋裏沒有現金的男人。世界一下子變得很冷清。存到一些錢時，杏仁決定回去學校。為了配合打工的時間表，她決定搬出家裏。電線杆上迎風飄揚的「半地下室西向小屋分租」小廣告為她指明瞭方向。

剛入住的幾天，杏仁小姐很沒安全感。因為隔壁安靜的過分，也沒有使用過公用浴室和廚房的跡象。聽說鄰居是個男生，看來只把這裏當作睡覺的地方。

自從杏仁到來，松獅先生也沒很安全感。他除了在她搬運行李時看過她一眼，此後再沒見面。當時松獅剛剛起床，正穿著睡衣端著咖啡發呆。這時杏仁破門而入，雙肩與兩手都被沈重的行李袋佔滿。

「需不需要幫忙？」他站在走廊的陰影喊。但女生耳裏塞著耳脈，好像怕音樂一停體內的興奮劑也會耗盡似的，飛速的動作著。短短幾分鐘，她即把全部行囊倒運完畢，甩門進屋。松獅本想友好的打個招呼，但又不想妨礙手邊一堆瑣事的杏仁。問候鄰居隨時都可以，他決定改天再說。誰知杏仁小姐再也不露面。

松獅總能聽到隔壁的音樂聲，說話聲，甚至浴室裏邊洗澡邊唱歌聲。衹是碰不見人。他的工作時間是下午到半夜。每天中午起來杏仁早就走了，於是他決定在晚班後買夜宵請杏仁吃，作為友好的第一步。但事實是，杏仁的人生裏根本沒有他的時間——她除了睡覺以外永遠保極速運轉狀態。用劈哩叭啦的語速講電話，邊看電視邊寫功課，忙完了就一溜煙去洗漱，回房後不到十分鐘就進入睡眠狀態。第二天早晨六點半準時起床，二十五分鐘後已經沖完澡化好妝喝了早餐奶拉著書包往外沖。

就這樣過了一個禮拜，松獅先生決定放棄，明白了書上說「無緣對面不相逢」這句話的意思。

神龍不見首也不見尾的生活就這樣過了一陣子。直到有一天，這間地處偏僻的分租小屋內，發生了一件恐怖的事。這天，松獅先生替朋友代班，半夜才回到家。肚子餓得受不了，又不會煮飯，只好打電話叫外賣。門鈴響起時，他快步跑到門口去迎接食物。就在他打算付錢時，只見送外賣的小弟一臉驚駭的盯著他身旁的位置。他跟著往右一看——浴室的門半敞開，霧氣緩緩飄出，地上則有一條蔓延向自己的水痕。

一拿到錢，外送小弟立刻低著頭離開。松獅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好乾咳一聲，拿著食物回屋去。路過杏仁的房間還特意低頭看了一眼，門縫沒有透出光，看來已經睡了。真相衹有一個：這間公寓有鬼。

但是，事實上，杏仁就站在他眼前。

她衹是沒化妝。

為了趕學校的報告，杏仁忙到深夜。睡覺前照例去沖澡。路過鬆獅的房間，看到裏面漆黑一片，心想大概還沒回家。結果沖到一半，就聽見門鈴響。杏仁以為松獅忘帶鑰匙，趕忙圍了條浴巾出去應門。誰知門口站著兩個人，外送小弟看到半裸的杏仁目瞪口呆，抓過錢就跑。

這種初次見面實在尷尬，杏仁見松獅的視線極其鎮定地飄過整個房間，並乾咳了一聲，自己也不好意思地點了個頭，退回浴室去。

第二天，杏仁睡到中午才醒。公寓裏照樣安靜異常，看來松獅先生還沒起床。杏仁鬆了口氣，經過昨晚笨拙的接觸，她還沒準備好再次碰面。不緊不慢的梳洗完畢，她整理好報告，一邊跟同學講電話一邊往外走。廚房裏的水壺正尖叫著冒出白煙，杏仁隨手關掉，一回頭就看見餐桌上疊著一公尺高的外賣餐盒。空空如也，搖搖欲墜。

好、好能吃……

杏仁想起前夜尷尬的相遇，心情複雜的抿起嘴角。

此時，松獅先生就坐在杏仁面前。他衹是熬夜在線上購物，幾乎花光了所有的錢。還來不及打招呼，杏仁就講著電話走出門去。

松獅十分鐘前起床，燒起一壺水準備泡麵，坐在餐桌上陷入低血壓的癡呆狀態。杏仁小姐的時間表看來與以往不同，松獅看著她打扮整齊走出浴室，懷抱課本背者書包邁向大門，路過流理臺還順便關掉水壺，並拋給他一個禮貌的微笑。

不管對方是否足夠迷人，但人總會習慣性的對在狀態狼狽時仍不吝嗇的向自己表示善意的人產生好感。也有人認為那是變相的雛鳥情結。科學家說，大多數生物的戀愛成功與否，多半取決於氣味。但人類的嗅覺已經退化，只好靠眼睛分辨戀愛對象。無論如何，松獅先生和杏仁小姐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分別給對方留下不壞的第一印象。

那之後，杏仁又恢復朝七晚九的生活軌跡，與松獅絕緣。

不同的是，她無法像之前一樣活得自由自在無所顧忌。人是群居的生物，所以身體裏埋藏著隨時準備好與同類互動的衝動。

松獅先生則過的很愜意——工作還算順手，朋友也很和睦，鄰居住著親切的願意幫他閉熱水壺的女孩子，而且他甚至看得見她，人生真是鳥語花香。比起枯燥的單身生活，果然還是有所期待的日子比較容易過。松獅並不是沒有交過女朋友。從高校到現在，雖然有過幾次經驗，但總不順利。要生活在美人的世界，就要學會美人的遊戲規則。他的最後一任女友臨走前拿著生物課本心平氣和的念給他聽：「從物種優化的角度上來講，男性會選擇外表優秀身體健康的女性，是由於腦部判斷其適合繁衍後代。而女性的大腦，則會自然的選擇背景良好身家穩定的男性，完全是為了擔起撫養子孫的責任。所以，親愛的，這實在不能怪我。再怎麼說我也衹是普通女性而已。」

「等、等一下？那妳為什麼會答應跟我交往？！」松獅不解。
「交往期就是為了做結婚後沒辦法做的事而存在的。我可是為了下一代的健康成長而離開，所以你的犧牲也算是為人類的延續做了貢獻。這完全是進化論的錯。要怪就去怪達爾文吧。」美人離開了。

雖然拯救了人類的未來，但松獅從此不免有點擔心自己會絕種。

杏仁小姐顯然沒有這種顧慮。能活在她的世界中的男人，都有現金的保證。但是，這種保證並不持久，並存在週期性——杏仁小姐也曾試過認真與男性交往，但他們通常在發薪水的兩個禮拜內漸漸變成空氣。有一次，她和前男友正好在月中出游，結果男生掏出買車票的錢之後就消失了。杏仁站在人頭攢動的車站門口，看看男友消失的位置，又看看離她幾步遠處真真切切躺在地上正在營業中的乞丐……不禁嘆氣。

金錢當然不是萬能。但男生的錢包就像女生的妝。對持有者本人來說可有可無，但若想在人群中脫穎而出卻必不可少。

不過，不管是錢，妝，還是進化論，都敵不過思春期的費洛蒙。人雖然自稱文明的高級物種，但其實仍靠本能生存。就算地球上只剩最後一個人類，他�𑢞o也仍會定期感到寂寞孤獨，並試圖尋找伴侶。

托達爾文的福，杏仁小姐與松獅先生開始在意起住在隔壁的，根本看不見的彼此。

這天，松獅先生剛發薪水，心情很好的買了宵夜散步回家。到公寓門口，竟看見丟了鑰匙的杏仁小姐蜷坐在牆邊睡著了。他叫醒她：「怎麼沒去跟房東講？她一定有鑰匙吧？」杏仁揉揉眼，睫毛膏暈進眼眶很不舒服：「房東一家人去度假了。」思春期的人，很容易把與在意的人獨處的機會，誤認為是神的安排。松獅邊在心裏感謝神邊積極的說：「要不要吃宵夜？」杏仁點頭。

對互有好感的兩人來說，若無其事的相處是曖昧的最高境界。杏仁小姐因為特殊體質的關係，常常什麼事都要自己努力。十九年來第一次溫暖的宵夜，無意中打開了她對外界的信賴的大門。此刻松獅先生藏在冒著熱氣的宵夜後的臉上寫著「可靠」兩個字。

不過，雖然信任之門打開了，家門卻打不開。大門的鑰匙可以借用松獅先生的，但要進入自己的房間，除了破門而入衹有等房東一家回來。杏仁小姐的全部家當只剩下浴室的牙刷，書包裏的課本，錢包和化妝袋。她決定就在客廳裏休息一夜，明天就去同學那裏借住幾天。勉強用現有資源洗漱完畢，頂著一張素顏躺在沙發上的杏仁小姐對人生有了新的領悟：機遇常常在你絕望時才會出現。如果她早幾年放棄對男性的希望，現在說不定已經結婚了。

松獅先生心情燦爛的花光薪水完成線上購物的工作，天剛破曉。入睡前他決定喝瓶啤酒，去廚房的路上經過客廳，發現燈還亮著就順手關掉。這時，沙發上卻傳來女性的嘆息聲，松獅先生定睛再定睛，還是衹能看見光禿禿的沙發一枚，忍不住抽氣。杏仁小姐被松獅先生的呼吸聲吵醒，翻了個身卻衹能看見空蕩蕩的門口。兩個人同時明白了一件事。

不想顯得沒禮貌，松獅先生硬著頭皮朝沙發說：「抱歉，吵醒妳了。」
杏仁小姐沮喪的坐起來，對門口的電燈開關說：「沒關係。謝謝你。」　　

所謂費洛蒙，其實是靠鼻腔內的犁鼻器傳輸的。松獅先生和杏仁小姐一邊無可避免的自厭一邊想：視覺越來越發達的人類，不曉得是在進化還是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