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駱小紅

她不喜歡我。
就像電影「新娘不是我」裡面演的,我一直到接到老媽的電話,才驚覺我要失去他了。從小到大,跟我感情最好,默契最棒,簡直要穿同一條褲子的阿文,要結婚了。

而「她」,就是阿文的新娘。
從第一眼我們互相見到彼此,濃濃硝煙就在我們之間氳開。大概只有白癡阿文看不出來。

從小跟我好得焦不離孟的阿文,是我家鄰居「水果博仔」(意指水果專家)的小兒子。水果博仔從農產試驗所退休之後,就弄了個小小的果園繼續實驗新的水果品種,老來得子生的就是阿文,兄姊都比他大很多,因此他唯一的玩伴就是從台北搬下來的我。

如果是其他整天髒兮兮的孩子,老媽總是會一臉嫌惡地,不讓我跟他們玩,但是乾淨整齊的阿文,她就覺得OK。難道她不知道在鄉下玩就是要灰頭土臉才有趣嗎?真不知道她跟老爸搬到鄉下來幹嘛?
「鄉下空氣好,對妳爸的身體好。」

總之我們就是搬來了,然後阿文也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因為他,我才能很快地跟鄉下語言完全不通(我不懂台語)的同學打成一片。說也奇怪,我們並沒有在青春期之後,變成男女朋友,雖然我們感情好到經常睡成一團,甚至看過對方的裸體(從小一起玩溪水嘛)。

很可能是因為從小到大我都是「短毛貓」之故吧,從來沒把頭髮留長的我,一直都像個男人婆,而且極瘦、沒有胸部。當班上那些死豬頭色男生開始「發情期」之後,女生經常被掀裙惡作劇,我從來沒有遭過殃。又或者是因為我身邊一直有阿文這個「保護者」。

一直到我上大學,而阿文選擇留在鄉下工作,我們分開了。我還記得某次放假回來,我爸喝醉了沒辦法載我去坐車,於是阿文騎腳踏車送我去車站。那時候,我腦裡突然浮起陶喆的「小鎮姑娘」。不過,就只是短短幾秒的念頭,說真的,我既不是他的姑娘,也不是去城裡幹什麼大事業,不過就是個大學生罷了。

我的手環著阿文的腰,在後面閒聊一些學校發生的點點滴滴。
「妳在台北過得不錯吧,」
「有嗎?」
「妳變重了。」
「去死啦!」我在後面槌了他一記,他狂笑差點摔車。

我們一直保持通信跟電話,討論彼此的感情,生活跟成長。在我畢業工作的第二年,阿文的爸爸水果博仔過世了。他的哥哥們早就分家,在大陸做生意,或是在城裡發展事業,誰也不想接水果博仔的果園。高職念的就是農業學校,阿文很自然地,就接手老爸的果園。

從那時候開始,每年至少兩次,阿文會把當令的好水果寄上來給我,有時北上到農委會來開會,就送來給我。某次,剛好男友碰到阿文,當下一陣醋意,表情難看。之後,阿文很識相地,就極少再出現在我身邊。其實我覺得無所謂,他就像我的親人;之後再交男友,都會把阿文的事告訴他們,並且言明「愛我、就應該要接受我有異性知己好友」。

「可是他既不是妳哥,也不真的是妳的親人啊」室友雪柔這樣說。不過我還是不以為意。男友換了幾任,阿文倒是研發出不少新的水果品種,還跟試驗所打了合約,合作開發日本方面需要的優質水果。
「更何況,妳確定你們之間沒什麼?」

一直到,阿文結婚的消息傳來,我就像電影裡演的那樣,懷著奇異的心情回鄉下。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媽跟我說,不是你自己來跟我說?」見到他,我只想問他這句話。

阿文的婚事是由他媽媽作主,但他自己或�\也覺得OK,對方是他試驗所裡工作的女孩,對我的存在也瞭若指掌。
「噢,妹仔妳變漂亮了噢,幾時要請我們吃餅啊…妳看我們阿文都要結婚了。」阿文的媽媽其實對我很好,把我當成女兒一樣。
「呵,人家妹仔要當女強人啦,哪有那麼快嫁人。」阿文從外面進來時一眼就看見我留到肩頭的長髮,未來的妻子跟著他身後,結婚前總是很多事要忙,整理房子啦、布置啦瑣事繁雜。
「哎唷,我們家阿文沒福氣啦,以前都以為總有一天妳會嫁過來咧…」水果嬸口沒遮攔,不過一見到未來媳婦也是馬上閉口。

那女孩走進來,很仔細地看了我一眼,挽著阿文的手,
「妳跟我想像的差不多…不過,比相片上更時髦一點。」她笑笑害羞地對我點頭。

原來「阿文的菜」就是這樣?當時我心裡是這樣想的,突然對他有點失望。怎麼我的阿文,最後會跟其他所有的男人一樣,娶一個會煮飯會顧家的生育工具?她不醜,相反的長得蠻好看,雖然穿著打扮都很平常,但就是跟阿文非常、非常夫妻臉。

回家之後,我翻看屋裡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舊物,突然覺得對自己厭煩了起來。

「人家都要結婚了,妳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老媽開始嘮叨,
「台北的男人沒一個好啦,叫阿文幫妳多介紹一些他們試驗所的菁英啊!聽說不少留日留美的喔!」
「不要。」我摔上門出去,偷出老爸藏在花圃裡的酒,獨自爬上河堤。

喝到快掛的時候,我聽見阿文在河堤底下喚我。
「妳媽說妳一個人出來,我在想八成在這。」
「不然還能去哪?」
是啊,從小心情差就是在這邊混到非回家不可,我能有什麼事瞞著他?
「妳喝酒?」他爬上來之後,皺了眉頭看我一眼。
「嗯。要不要喝?慶祝你即將結束光棍生活~~」
「好啊,很久沒一起喝了。」
他接過酒瓶,想也不想就對嘴喝了起來。

「前一次跟我喝酒是多久前的事?」他擦擦嘴問我。
「忘了。」
「我還記得。那時候妳失戀,妳把第一次給了高三那個ABC學長,事後卻發現他是個混蛋。」
「去,這種事不用記那麼清楚。」
「我記得妳發生過的每一件事,妹仔,我要結婚了,以後,我這裡要記別的女生的事,不能再記任何關於妳的事了。」阿文指指他的腦袋。
我愣了一下,倒在他的肩膀上,
「不.可.以…你是我的,沒有別的女生可以搶你走…」

他沉默著,沒說話。我知道我很自私,一直如此。他是我的雞肋,我嫌他不夠帥不夠高不夠優秀不夠男人味,食之無味卻又棄之可惜,我吃定他喜歡我,從小只能跟在我後面任我指使…。

可是總有一天我得承認,我不再具有這種優勢。
就算我早就聽他談起,在試驗所認識的這個女孩,他與我分享�\多點點滴滴,我甚至幫他出主意對女孩示好…。因為我篤定,這次他會跟以前任何一次一樣,最後還是乖乖回到我的身邊。

「妳真的很…很可惡耶!」阿文搖搖頭,一臉無奈地看著我。
「我真他媽的…討厭自己這樣…」我丟開酒瓶,在河堤上躺了下來,滿天的星星在夜裡凝視著我們,這樣的星空只有在鄉下才看得見。
「別說粗話,妳是女生耶,」
「你咬我啊!」我狂笑,這什麼爛觀念?因為是女生所以不可以講粗話?
每次我這樣對他說,他總會真的做出咬的動作,就像電影開場有個獅子吼的動作那樣搞笑,但他從未真的對我怎樣。
「為什麼不咬?真沒種,你真沒種,曹健文,為什麼你總是這樣!」我跳起來大吼,
「你為什麼要結婚,為什麼不承認你喜歡的應該是我?」

可是我吼完了才發現他的眼眶是紅的。
「是妳說的,」他停了一下,

「你可別跟我說你喜歡我喔,我討厭男人與女人之間好像只能有愛情沒有純友誼。這樣很好,我不想破壞這種美好的感覺…」

我沉默了,噢,是我說的,對噢。

「妹仔,」他見我不說話,微笑著拍拍我的臉,
「我等妳等了很久,可是我沒辦法等妳一輩子…我媽時間不多了…她念念不忘就是我的婚事。而妳其實,並不愛我…」
「你又知道?」
「至少,沒愛到可以為了我放棄台北回到鄉下。」

「回鄉下?我能做什麼?留在台北我可以學以致用,否則以我這樣手不能提腳不能跑,不懂做家事不想生小孩,除了工作上的專業,女人的天職我沒有一樣及格,我能做什麼?」大學快畢業時,阿文問過我將來的打算。我是這樣跟他說的。

「你呢?你不也一樣?那時要你跟我來台北讀書你不要…沒有我,你一樣活得好好的,最後還把了個跟你夫唱婦隨的試驗所之花!」
「妳明明知道不是這樣…我阿爸年紀大了,媽生我之後身體就不好,我一定得留在家裡照顧他們…這是責任。」
「你為了家裡,我為了自己…聽起來好像我又變成自私的女人了。」
「不…妳這樣很正常,誰不想為了自己的夢想而飛?我也經常夢見自己去了台北,跟妳一起讀書,一起生活…可是最後總是在現實中醒來…妹仔,不管怎麼樣,妳在我心裡的地位是不會改變的。我一直,一直把妳當成是我的親人…」
「no longer to be…」我低下頭把臉埋進膝�\,
「我不想讓她誤會…」
「她不會的,我跟她說過很多次,妳就像我自己妹妹一樣,哪有人跟妹妹吃醋?」

從第一眼我們互相見到彼此,濃濃硝煙就在我們之間氳開。大概只有白癡阿文看不出來。
「我討厭她,好奇怪,我不覺得自己愛你,可是卻不能忍受你愛別人…」我轉過頭面向阿文,
「你告訴我,這是什麼心態?我真的只是自私嗎?」

阿文微笑著並沒有回答。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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