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

作者／普普花

「今晚，陪陪我好嗎？」
「好。」
「不問我為什麼嗎？」
「不問了。」

她在咖啡廳裡聽見一個她身後的男人對著他的同伴這麼說：
「那個女的好煩，死不肯走，我不過是昨天喝醉酒，找不到人就打通電話叫她來，結果她到今天早上還賴著不走。」
她放下了咖啡杯，輕輕地，繞過他到了櫃台買單，看見那男人的臉。
不是他，不是昨夜她照顧了一晚的他。
但他們身上的那股孩子氣，如出一轍。

她想起，今天早上，她離開時，男人嵌住了她的手腕不讓她走，撒嬌地對著她說：「再多陪我一會兒。」
她不知道，咖啡廳裡的那個男人是不是也曾經對陪伴他一夜的女人這麼說過。
於是，她的心有瞬間地糾緊。

店員拉扯開咖啡豆包裝的聲音讓她回神，她一轉頭只見他一股腦地將咖啡豆倒進了磨豆機，磨豆機嘈雜地運行著，一顆顆新鮮的咖啡豆不斷地成為粉末，滑落。
香味逐漸漫出，淡淡地在滿室飄移。
很快地，剛剛說話的那個男人點起了一隻煙，驅散了這香味。

她離開了那裡，往男人的居所走。

男人住在老舊的公寓，下方是喧囂的市場，她經過市場，給男人買了幾隻梨，就這麼空手揣進懷裡，她慢慢地走入昏暗的樓梯間，每往上一步，她都更小心地護著梨，不讓梨掉落。

男人曾問她：「妳怎麼老愛買梨？」

她老是一回神，才發現自己又買了梨，買梨的事，總是恍恍惚惚的記不清，幾次下來，男人失了興致也就不問了。

走到了男人住的四樓，小心護著的梨終於滾落了，落在了一雙女鞋前，她撿起了梨，揣著梨，有一時的呆楞，裡頭爭吵的聲音隱隱傳了出來，她揣著梨，有點不知所措，但腳步自然而然地往上走，覓到了一格樓梯坐下。

她看著剛剛掉落的那隻梨，梨泛出些�\汁來，破了。
她傻傻看著梨，忍不住去摳那隻梨翻了些�\的黃皮，裡頭的白肉越現越多。
梨的汁，一滴滴，慢慢地在灰撲撲的樓梯上，濺開。

男人找到她的時候，她幾乎就快剝完一整隻梨。

「妳怎麼在這？」男人的口氣，畢竟剛與另一個女人吵完架，怎麼說也稱不上好。
「幹嘛不直接進去？」
「我怕她誤會。」
「我都和她分手了有什麼好誤會。」
「這樣不好。」

男人沒再多說什麼，幫她拿了她懷中的幾隻梨，牽起她往他屋裡頭走。

「吃梨嗎？」進了屋，她削乾淨了剛剛她剝的梨問他。
「不吃。」
「喔。」

「她剛剛問我，我還愛不愛她。」
她一口口咬著梨，梨清脆的聲響越來越大，她想，她沒聽見他的話。
「妳覺得我該怎麼辦？」
她沒說話，只是繼續咬著梨。

她想起了那個清晨的街道，稀薄的灰藍色陽光，他嘴裡呵出的白氣，他說：「謝謝。」
他說，謝謝。
然後，沒了，沒其他的什麼了。
不會有什麼了……

吃完梨的那個午後，日光穿透了窗，落到他臉上，她撫著光，替他遮去了一部分的日陽，她的手在他臉上、唇上、心上滑過，印下影，但他始終沒有清醒，只是微微地拉起被，遮住了那日光，以及擾他的影。

日光消失的時候，是下午，她消失的時候，桌上�\了一隻削好的梨。

桌上有張字條，沒有字，只有幾滴濺開的、渲染了水色的印。
她想，男人應該不會看到，或者，應該來不及看到，那張，她充滿象徵性的字條。

總會有一個人離開他，那個人不是「她」，本來可能是「她」，但「她」畢竟將不是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