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寄生草莓

范安迪手上的鍋鏟在鐵板上飛舞,即使他一面和對面的阿弟仔說話也沒有讓他減慢速度,雖然他其實不需要那麼飛快,因為現在既不是用�\時間,舖子裡的客人除了阿弟仔和他的女友蕾蕾,只有一對帶著孩子的中年夫婦。不過速度已經是他的職業習慣,一分鐘必須上一道菜是他慣常保持的水準。

「要讓每個客人的前面都有菜吃。」大仔那時候是這麼教導著當時還是菜鳥的他。
「一分鐘上一道菜?」范安迪說:「大仔,一分鐘連豬肉片都還沒有熟咧!」
「傻仔,」大仔說:「又不是每一道菜只煮一分鐘,你也不是一次只煮一道菜。」

范安迪按照慣例先炒豆芽,豆芽最快熟,可以讓飢餓的客人有個東西墊墊肚子,在這個空檔他可以在慢慢處理其他的食物。

對面的阿弟仔已經吃飽了正在喝紅茶,蕾蕾則小口小口的扒著飯。
「多吃點。」范安迪說:「多吃點才有本錢打拼。」

在阿弟仔面前,他總是顯得特別蒼老,雖然他現在不過才二十四歲。阿弟仔是小他六歲的遠房表弟,因為兩家住得近,所以兩人特別要好。阿弟仔從小把他當偶像崇拜,在他心目中,范安迪是無所不能的兄長,連他去年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學校,差點被他老爸趕出門,阿弟仔二話不說就來投靠他。他在安迪的房裡打地舖打了一個星期,最後還是被他老爸抓了回去,要他到補習班去準備重考。阿弟仔不想唸書,他說他想像安迪一樣,做一個鐵板燒師父。

「有機會就多唸點書,」安迪對阿弟仔說:「不要像我一樣,到現在什麼都不是。」
阿弟仔一面喝茶一面嗯嗯嗯的聽著,今年要是再沒考上他就得當兵去了。

「你這樣有什麼不好?」阿弟仔嘴裡含著紅茶含含糊糊的說道。
「沒前途啊!」他聳聳肩說:「一個月就這麼兩萬多塊的死薪水,再賺也是老闆的。」
「你別像我。」安迪又重複了一次。

雖然老闆對他不錯,很盡心的栽培他,把他的絕活都教給了他,可是這行就是這樣,要是沒有特色,就只能死不死活不活的撐著,賺點蠅頭小利,但是要有特色又談何容易。現在這家開在一家號稱全市最大的mall的鐵板燒,也因為mall經營不善,客人越來越少,以致於櫃都撤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四樓的遊樂場和五樓的電影院還在營業,而他這家鐵板燒也只是因為租約還沒到期,老闆不願意解約,才勉強撐著。至於說租約到期之後該怎麼辦?安迪對自己聳聳肩,到時候再說吧!

「我下星期要到另一家鐵板燒面試。」彷彿是自我安慰,安迪突然冒出這句話:「要是成�\了,我就升格當店長了。」
阿弟仔看著安迪,一臉羨幕的神色。

「我去上個廁所。」阿弟仔喝完紅茶跳下高腳椅搖搖手說。
剩下旁邊的蕾蕾還在喀飯,她一粒一粒飯粒撥弄著,彷彿要算清楚自己究竟吃下了幾顆米。

「妳現在在哪裡做?」安迪跟蕾蕾找話說。
「就原來那家牛排店啊!」蕾蕾說:「下個月想不做了。」
「為什麼?」
「老闆好機車,」蕾蕾噘著嘴:「前三個月都不給全薪的,說一個月要扣五千塊,等到滿三個月才一次給。」
「妳一個小時多少錢?」蕾蕾還只是計時的工讀生,薪水少得可憐。
「七十啊!」蕾蕾舉起白白的小手,比了一個七字。
「夭壽啊!」安迪故意誇張的說:「這樣妳也做啊?」
「沒辦法呀!」蕾蕾聳聳肩:「所以下個月不想做了。」
「妳家住哪裡呀?」安迪問。
「下公館。」
「妳還真厲害咧!妳的機車是兩百五還是五百的呀!騎這麼遠」安迪調侃的說。
「沒辦法呀!」蕾蕾還是這句口頭禪:「誰叫阿弟仔住在市區。」

愛情的力量真偉大,安迪想,竟然可以讓像蕾蕾這樣嬌滴滴的小女生每天騎三十公里的機車來看男朋友。

阿弟仔上完廁所回到座位,阿弟仔長得很嫩相,跟蕾蕾站在一起看起來不像一對情侶,倒像一對蕾絲邊,阿弟仔長得就像是一個頭髮剪得很短的T。

「安迪哥,我們要走了。」阿弟仔說:「我老爸要我回家吃晚飯。」
安迪點點頭,阿弟仔掏出錢包要付賬,被他阻止了。

「到我這裡來還要你付錢,你當你阿哥我是什麼?」安迪�\出一副老大哥模樣。

阿弟仔傻笑,蕾蕾跟著笑。
「改天再來找你。」阿弟仔說。
「記住啊!多讀點書。」安迪不忘加上這一句。
阿弟仔揮揮手,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阿弟仔牽著蕾蕾的手,遠遠的走向電梯。安迪發了一會呆,又趕忙回神到手邊的牛排上。

長條桌上只剩下中年夫婦跟他們的孩子,那孩子很小,大概一歲多,正是不吃飯的年紀,他坐在兒童椅上,把小碗裡的食物撥得到處都是,爸爸媽媽忙著哄他吃。

「乖,寶貝,多吃點。」爸爸說。
「多多喜歡吃雞肉,你的雞肉留給他。」媽媽說。
於是爸爸停下剛要送進口的雞肉,放進孩子的口中。孩子不領情,吃進嘴裡,又噗噗噗的吐出來。

「欸,不可以。」爸爸出聲阻止。
「不可以這麼大聲。」媽媽罵爸爸,爸爸摸摸鼻子,又夾了一口高麗菜到孩子口中。

安迪愣愣的看著那孩子,記得小時候,他也曾這樣被服侍過,阿母總是把雞腿肉偷偷留一塊給他,阿爸雖然一直強調孩子不能寵,卻也常常藉口說吃不下,把碗裡的魚肚都給他吃。那時的他像眼前這孩子一般不知好歹,常常吃了一大口又全部吐出來。

「討債喔!」阿母會這樣嘮叨。
阿爸則是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細囝仔不知好歹。」
他的確是不知道好歹,如果早知道現在會這樣,那時候就多吃點。

那孩子又吐了一大口高麗菜出來,媽媽責備爸爸餵得太多害孩子吞不下,爸爸有點生氣,訥訥的說:「反正不管怎樣都是我不對。」孩子在一旁格格的笑。

他看著那孩子,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卻什麼也沒有說。他的汗水從額頭流下,滴在鐵板上,火熱的鐵板上發出哧哧的聲響,一下子就把汗水蒸乾了。

「師父,蔥蛋好了沒有?要給小朋友吃的。」那個媽媽說。
安迪回過神,趕忙點點頭,他突然覺得有點委屈,有點懊悔,有點鼻酸,有點想哭。於是他就哭了。

「這個洋蔥真是要命。」安迪笑著說:「醺得眼�\都掉出來了。」
沒有人理會他,然後他又對自己重複了一次。

牛排繼續在洋蔥裡翻滾著,很快就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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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nnchang0403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